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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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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“有人對我說, 池先生一定能猜到真相時,我本來是不相信的。”

“但是現在,我發現在我理解之外, 還有新的天地。池先生方才說,見的越少, 不理解的事物越多……”

顧希朝看著壁爐裏的火光淺笑:“池先生是對的。或許, 我在這裏已經待了太久,是時候該出去走一走了。”

他周身的氣質安定閑適, 語氣平淡得好像在閑談某一本書, 某一片雲。

而不是十二年來副本中不斷上演的死亡。

好像他根本不是池翊音所認為的邀請發起者, 殺人者。

只是個在這裏悠閑度假的旅客。

有人?

黎司君吧。

池翊音心下冷哼,想起之前黎司君與顧希朝站在一起的模樣,卻不由得對黎司君的身份更加疑惑。

從現在的情況看, 顧希朝就是這個副本之所以存在的核心,是副本BOSS。那與顧希朝相熟悉,甚至如朋友般相處的黎司君, 就變得詭異了起來。

誰會與副本BOSS做朋友?

可黎司君又不是與每一個副本的核心都關系好,最起碼馬玉澤就對黎司君很是敬畏, 不敢在黎司君在場時出現。

池翊音暫時壓下自己對黎司君身份的疑問, 轉而將註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。

“你家人的事情,我很抱歉。”

池翊音註視著顧希朝, 詢問道:“我能夠理解你對於老板娘的憎恨,但是小鎮上的那些人,以及魯特……你邀請的那些人,你為什麽會殺了他們?”

就在池翊音話出口的瞬間, 直播前的觀眾們不由得發出一陣陣驚呼,誰都沒想到這個結果。

[什麽東西?這個殘廢, 他竟然就是發邀請的那個人???開什麽玩笑!]

[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人……怎麽可能啊,主播在想什麽?]

[不是,等等,這人不是雪山旅館的客人嗎?怎麽突然變成殺人犯了?]

[不可能!主播是被任務逼瘋了嗎?我之前進這個副本的時候就見過這位熟客,他絕對是個好人!我和他半夜聊了很久,他開導了我很多,我才會一直堅持到現在,主播憑什麽汙蔑這麽好的人!]

[嘶,看不出來啊,不管怎麽看,也不會有人懷疑一個殘疾人是殺人犯啊?]

[不,我覺得真有可能……我查了下黑市和論壇,以前的錄播資料也全翻遍了,但沒有顧希朝這個人的檔案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?]

[懂。比起人盡可知的兇名,更可怕的,是隱藏在黑暗中,你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那種敵人。]

[呵,天真!要不是這個副本一直太簡單,根本不值得引起大家的註意,在游戲場這種地方,顧希朝這麽個殘廢會沒有資料?]

[可憐的井底之蛙。正是因為是在游戲場這種地方,所以沒有資料的NPC和BOSS,才格外恐怖啊……]

但對於池翊音的詢問,顧希朝並只是輕笑著擡眸,坐在輪椅上坦蕩的註視著池翊音。

他看起來好像殺人並不是罪惡之事,只是理所當然。

就像呼吸吃飯一樣自然。

“池先生,你失去過親近之人嗎?”

顧希朝細細的打量著池翊音的神情,卻只是失望的獲得了一張毫無波動的俊容。

當池翊音不想讓其他人獲得自己的情緒時,他人能看到的,只是一張失去了所有面具的雕像。

極盡造物主之能事的雕琢,一筆一劃的刻痕都透露著毫不掩飾的偏愛,將世間所能尋到的極致之美全部毫不吝嗇的給予,最終才成就出這樣一張面容。

可此時池翊音面對顧希朝,卻連半分笑意都吝嗇。

顧希朝緩緩收回視線,垂眸輕嘆,神情落寞,語帶感嘆:“當他們在的時候,我只以為那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,好像他們本就該在那裏,等著我睜開眼與他們問早安,就如清晨太陽會升起一般平常。”

“可當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的眼前……”

顧希朝的聲線逐漸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,甚至隱隱有無法壓制的苦澀哭腔洩露。

他本來只是想激起池翊音的情緒,卻未想到池翊音就像一面鏡子,反而將他投射出去的情緒,反回到了他自己身上,勾起了他曾經的回憶。

一張張染著血的臉孔在他眼前閃過,曾經明亮帶笑的眼,卻只剩下了冰冷僵硬的空洞。

妹妹滿身血汙,倒在冰冷的雪上,離他那麽遠,無論他怎麽伸手都無法去觸碰。

他救不回來,再回不來……

顧希朝被自己的情緒吞噬,池翊音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他,冷眼旁觀,理智到近乎嚴苛,將顧希朝每一處微表情全部記錄在腦海中,觀察細微,入木三分。

“池先生,你知道嗎,當他們死亡的時候,你並不會感到多痛苦。最可怕的,在於接下來每一度歲月,每當你獨處時,記憶就會侵襲而來,不肯放過你,執意要讓你看清……”

顧希朝落在膝蓋上的手掩飾般撫平毛毯上的皺褶,卻依舊掩飾不住顫抖。

“看清這個沒有了他們的世界,對你來說,是何等的冰冷。”

“你的快樂無人分享,喜悅無人可知,當你回頭想要呼喊他們的名字時,看到的卻只是空空蕩蕩的房間。廚房裏不會有母親的身影,庭院裏沒有了妹妹的笑聲,當你委屈想要哭泣時……父親和哥哥也不在你的身後。”

“池先生,你感受過那樣的孤寂嗎?”

池翊音平靜的聽完顧希朝強烈爆發的情感,所能回以的,只有一個愛莫能助的憐憫眼神。

“抱歉,我確實不曾體會這樣的情感。”

他誠懇的道:“除了我沒有父親和兄弟姐妹之外,還因為我在孤兒院長大成年,而我的母親——實不相瞞,從某一天之後,我一共只見過她兩次。”

“一次,她繞了半座城追殺我。”

“還有一次。”

池翊音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胸口上,神色認真,卻並無半分悲戚痛苦,只做最客觀的覆述:“她的刀貫.穿了我的心臟。”

在聽清池翊音話語的那一瞬間,顧希朝的表情一片空白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顧希朝張了張嘴,本來還想說些什麽,來彌補他錯過的動搖人心的機會,但卻恍然發現並無任何適合於此時說的話可以動搖池翊音。

而池翊音顯然也並不能因此而被動搖,被趁虛而入。

對於自己的母親想要殺他一事,他顯得接受良好且平靜,甚至連一點哀傷都沒有流露。

當楚越離說起他的母親時,池翊音的記憶和情感隨之被調動,意志力的強力支撐下,被攔截的記憶終於松動,向他展開了被遺忘的世界。

池翊音恍然記起了那張在兇宅中見到的臉。

女人眉目鋒利冰冷,鋼藍色的眼眸毫無溫度,就像是她捅進他胸口的刀。

女鬼在驚呼,撲過來想要救他。

可他的母親——本應該在這世上與他至親至愛之人,卻只是冷漠的垂下頭,拽緊了他的衣領。

她的紅唇一開一合,似乎在向他說什麽。

可劇痛從心臟蔓延,麻痹了神經和五感。

池翊音感受著身體迅速流失的溫度,茫然空洞的看著母親那張十幾年未曾有過變化的容顏,卻已經失去了詢問的力氣。

——為什麽要這樣對我?

為什麽要離開,等回來之時,卻又要親手殺死我。

為什麽……

有太多疑問堆積在他的心中。

可最後,卻全部化為了一聲淺淺的嘆息。

池翊音記得,他在闔上雙眸前,最後對母親說的話是——

“我原諒你,以神之名。”

我原諒你,以我之名。

不論你因何而遺棄我,憎恨我,仇視我,殺死我……我寬容你所有的言行。

可那並不是因為我愛你。

而是因為……在你轉身背對著我消失在如血殘陽中的那一刻起,我對未來的規劃中,就再無你的身影,我的理想和目標中,沒有任何一條與你有關。

既然我早已經不在乎你,又何來憎惡?

池翊音向顧希朝平靜微笑:“讓你失望了。”

那一瞬間,顧希朝神色覆雜,唇瓣動了動,有太多話想說。

但在另一邊,黎司君唇瓣的笑意卻緩緩淺淡下去。

他手邊的茶杯應聲破碎,四分五裂。

黎司君垂下纖長眼睫,掩去滿眸碎金波光。半晌,才重新勾起淺淡笑意。

“果然是她啊……”

“是她會做出來的事,呵。”

一樓大廳內,卻陷入了漫長的僵持,死一樣的安靜。

只剩下壁爐裏劈裏啪啦的燃燒聲。

池翊音垂眸看去時,卻發覺那壁爐裏在燒灼的,並非是柴火。

而是一具具隱約可見人形骨骼的屍骸。

那些屍骸已經燒灼了一段時間了,開始變得枯瘦焦黑,屍油從骸骨上緩緩滴落進火焰中,隨即“呼!”的一聲爆燃脆響,驚起滿室寂靜。

池翊音記得,在第一次邀請函事件的時候,那些接受邀請前來雪山旅館的小鎮居民,就被發現是這樣的死相。

身軀燒灼在壁爐內,而頭顱,卻被安詳放置在沙發上。

好像是自己在註視著自己慢慢死亡。

“就算你找到了我,然後呢?”

顧希朝的輕語打破了僵持。

他從容的擡手,摘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,不緊不慢的擦拭。

“不管是我,還是那些雪山的客人,都已經是既定的過去式。池先生,你什麽都改變不了。我見池先生似乎多有善心?那看來要先說一聲抱歉了,一個人,你也救不了。”

顧希朝微笑,溫文爾雅的面容下隱藏著的陰森利刃,終於顯露出來:“而到現在,就連池先生自己,恐怕也要留在這裏了。”

“池先生喜歡雪山嗎?”

顧希朝自問自答的點點頭,擡頭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:“希望池先生會喜歡,不然……死亡後的漫長歲月,就太難熬了。”

在兩人談話的時候,池翊音已經不動聲色的在向顧希朝一步步靠近,兩人之間的距離,甚至不足兩米。

在這種距離之下,以池翊音的爆發力,他可以隨時向顧希朝揮刀制服他,但顧希朝卻沒有表現出半點戒備,反而一副悠然閑適之情,笑吟吟的模樣,好像這不過是好友間的閑聊。

對於自身可能的危險,顧希朝半點沒有畏懼之感。

這反而讓池翊音警惕的皺緊了眉。

顧希朝能在十二年間一直隱藏身份,讓所有往來的玩家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,即便是京茶這樣高級別高實力的、王樂樂這樣的老油條,都沒能對他了解一星半點。

這其中固然有系統的插手作祟,但更多的,卻是顧希朝自己的心性能力。

十七年,顧希朝也不過二十六歲,卻已經策劃起了邀請函殺人案,更將老板娘的心理拿捏玩弄,使得她畏懼痛苦卻不敢反抗——這絕不是尋常人。

再深的愧疚,幾十年反覆死亡幾百上千次的痛苦,也足夠抵消了。可老板娘還是寧願跪倒在顧希朝身前乞求原諒,也不敢拿出武器自衛。

唯一能夠讓池翊音想到的可能性,就是老板娘在這些年不曾間斷的邀請函謀殺案中,見識到了顧希朝可怕的一面,因此讓她恐懼到失去了反抗的勇氣,只想以一死求解脫。

顧希朝既然有這樣的心性智慧,不可能會看不出自己此時對他的威脅。

除非……顧希朝還有另外的底牌,沒有被自己發現。

是什麽?

池翊音的視線下意識落在壁爐中,屍骸燒焦的臭氣逐漸彌漫開來,皮肉油脂的氣味煩悶,讓原本舒適的客廳也變得可憎起來,讓人想要逃離。

“劈啪!”一聲油脂爆響,火焰下被當做柴火燃燒的骸骨坍塌下來,也露出了一直背對著池翊音的另一面。

當他努力辨認出了那骸骨面目全非的臉之後,卻緩緩睜大了眼眸。

其中一具屍骸……

是老板娘的。

她的臉被燒焦得只剩下了骨骼和一點皮肉,沒有了嘴唇的牙頜骨露在外面,眼窩和鼻子也已經只有黑黝黝的洞窟,空洞的隔著火焰望向池翊音。

池翊音甚至有種錯覺,覺得老板娘是在向他求助,求他殺了她。

而在老板娘旁邊,還有另外一具屍骸。

這屍骸屬於中年男性,明顯偏胖的身形使得他的肥肉在火焰中炙烤,屍油鋪了一層。

池翊音認不出那張臉,卻看到了那屍骸僅剩的一只藍眼球。

“池先生。”

顧希朝的聲音打斷了池翊音的思考。

“我雖然很高興,竟然真的有人能夠發現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事情,但是同樣的,我也為池先生感到不值得。”

他的神情略帶惋惜:“為什麽池先生一定要探尋真相呢?有些事……”

顧希朝擡頭看向池翊音,輕笑著道:“知道,可就走不了了。”

話音落下,池翊音眸光瞬間一厲,敏銳的發現了壁爐上擺著的畫框反光中的人形,立刻向旁邊一躲。

同一時間,忽有風從身側後方刮過,直撲向池翊音剛剛站立之地。

而與那東西擦身而過的瞬間,池翊音也看清了那到底是什麽。

一如之前曾經出現過的人形碎肉怪物。

那怪物滿身鮮血,在這個極近距離之下,池翊音甚至能夠看清它身上一片片拼接起來的肉塊和血管,在不自然的凹凸蠕動著,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下面來回鉆動。

一擊不中,那怪物直起身看向池翊音,卻並沒有立刻接上下一次攻擊,反而站在那裏看著他。

池翊音甚至有種感覺,那怪物在笑,似乎它知道將要發生什麽,幸災樂禍的在等著看他血濺當場。

而顧希朝……同樣在微笑。

之前的猜測湧上心頭,池翊音瞇了瞇眼眸,忽然明白了顧希朝有恃無恐的原因。

那些曾經死在這裏的小鎮居民和游客,甚至於是十二年來的玩家,他們死後的血肉,到底去了哪裏。

那些屍體……當然是被掩埋在雪山的冰層之下。

然後,變成了這些這樣的怪物,重新歸來。

池翊音粗略估算之下,心中立刻有了大概的數值,恐怕隱藏在暗中的怪物,足有成千上萬。

而這些怪物,就是顧希朝如此鎮定的原因。

——他無法攻擊顧希朝。

因為殺死了那些被邀請者的顧希朝,同樣也在操控著那些屍體和怪物,為自己所用。

甚至前人的屍骸變成的怪物,在幫助顧希朝殺害下一個被邀請來到雪山旅館的人。

這裏就像是巨大的豬籠草,任何被誘惑吸引來的人,都沒有再離開的可能。

他們死在了雪原深處的旅館,從此再無人能夠記得他們。

池翊音的大腦飛速運轉,面上不顯,心裏卻已經有了結論。

當身後再一次傳來陰森寒意的瞬間,他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側身避過,隨即沖向顧希朝。

無腳鳥胸針下的鋒利刀片,就抵在顧希朝的脖頸上。

他沒有任何反抗,只是順從的仰起頭,像是將要受死的天鵝,竟有淒婉破碎之美。

池翊音狠狠皺了下眉,因顧希朝依舊鎮定的態度而起了疑心。

還有什麽……是他沒有找到的嗎?為何到這個份上,顧希朝依舊沒有任何畏懼,他真的不怕自己殺了他嗎?

“我是應該將你交到鎮上警局受審的,似乎這樣才是正常的流程。”

池翊音的聲音很冷:“但是我想,小鎮警局對你來說,並沒有約束力吧?”

“並不是因為小鎮警局多弱多強,而是從你九歲那年的風雪夜,它在你面前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公信力,你不再相信,它能為你帶來你想要的東西,是嗎?”

“比如公正,比如仇恨……一切能夠讓你死去的家人們安息的東西,你都想要為他們掙到。”

池翊音的聲線帶著輕柔磁性的蠱惑感,像是最具感染力的說書人,能夠將聽者瞬間帶入他所營造的意境中,身陷於情感和回憶不可自拔。

就連早有準備的顧希朝,都有一瞬間的失神,記憶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風雪夜,寒冷侵襲,甚至於讓此刻坐在壁爐旁的他都不自覺在發抖。

很冷,冷到失去了知覺,呼出來的熱氣成為了唯一的熱源,萬籟俱寂,耳邊只剩下了粗糲的呼吸聲。

呼哧。

呼哧……

沒有哥哥再來救他,也沒有妹妹會安慰他,他甚至連哭都不能哭,只能靠著最後一股意志力,支撐著自己往前走。

冷到腿腳麻木也絕不能停,再困再累也不能休息。他知道,只要一停下來,就再也無法離開……可不行,還有人在等他。

等他去救。

顧希朝迅速將自己紛亂的思緒壓了下來,當他顫了顫眼睫,再擡頭看去時,面容上已經重新恢覆了平靜的笑意。

但是池翊音的目的已然達成了。

即便時間短暫,但在那兩三秒的間隙中,也足夠池翊音看清了顧希朝流露出的神情,窺見到了屬於他的過去。

池翊音輕輕低垂下纖長眼睫,湛藍色眼眸中滿是笑意。

他並不準備向顧希朝隱瞞自己的發現,而顧希朝也已經了然。

顧希朝挑了挑眉,難得有些驚奇:“池先生,是心理學家嗎,還是微表情專家?能夠在我這裏做到這種程度的,池先生還是第一個。”

池翊音輕笑,但他手中的無腳鳥胸針,卻絲毫沒有因顧希朝的誇讚而松懈,甚至再一次向前送了一寸,無聲的警告顧希朝。

“我只是個普通的小說家而已,不值得顧先生費心記憶。”

他微笑:“不管我怎麽做,都逃不過顧先生的陷阱,不是嗎?這裏是你的狩獵場,獵物是向東還是向西,由你來決定。其他人會有怎麽的反應……只是你用來調劑的佐料罷了。”

系統始終沒有出聲,這已經給了池翊音很大的提示。

想要離開副本,並不是只知道個大概就可以。關於顧希朝其人的全部來途歸處,都要細細剖析,甚至需要讓顧希朝自己願意放他們離開才行。

系統又一次含混了關鍵之處,玩家們只要稍有不註意,就會搞錯通關條件。

顧希朝成為了池翊音手中的人質,這也讓逐漸在客廳裏成形的怪物一時間無法沖過來,忌憚的看著池翊音。

就連直播前的觀眾們也被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感染,關切的註視著屏幕中的兩人。

[主播是真的勇……挾BOSS以令NPC?]

[要死要死這也太多了!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副本裏這麽多怪物?]

[我開始興奮起來了哈哈哈!主播也會像之前那些人一樣,被擰斷脖子,扔進壁爐裏當柴燒嗎?我已經見過很多種死法了,還沒有見過被做成烤肉的,開始期待了!]

[完了,主播這下怎麽辦?感覺沒什麽希望了啊……]

[要我說,既然已經知道了顧希朝一家死亡,那主播就直接殺了顧希朝唄,這不就得了?這都想不到,真是蠢笨如豬,死了也活該。]

[不知道主播現在不動手還在等什麽,等死嗎?一個殘廢都搞不定?]

[這直播間是怎麽回事?怎麽像是免費區那邊的智商?還殺了顧希朝……真是蠢笑我了,你就算看不見主播找到的那些線索,也該聽到主播說的話了吧?但凡有點智商都該聽明白了吧?真是……]

[主播前期好像是用了什麽特殊道具,裝成了新人重新開始,所以相當於現在有一萬個人是免費區那邊的。對那邊的人也不能要求太高,會算個一加一就行。連自己都放棄了自己的人,別人還能說什麽?]

[別吵了!真煩死了,看個直播都能碰到這麽一堆嘰嘰喳喳的,你們要是實在沒事做,就自己去下個副本!]

不說顧希朝能不能殺得了……池翊音暫時並無這種打算。

“正如我所說,我是一名小說家,而顧希朝,我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,尤其是我還沒有找到的、有關於你的下半部分故事。”

池翊音語帶興味道:“你認識布萊恩·魯特嗎?顧希朝。他是這個鎮子上的年輕探員,死在了前來雪山旅館的路上,但最重要的是,他和你壁爐裏的那具屍體,有著相似的面容特征。”

顧希朝放在膝上的手動了動:“所以,你想說什麽,池先生?”

“我是在說,你爐子裏的那具屍體,看起來很像多年前死在旅館的熟人魯特,而布萊恩·魯特。”

池翊音輕笑:“我們可憐的探員看起來,是那位魯特的後代——孫子?兒子?”

“這已經不重要了,顧希朝。”

“不管他的身份是誰,只要與當年的那些人有關的家屬朋友,都被你邀請到了雪山旅館,然後慢慢殺死。是嗎?”

顧希朝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,隨即慢慢回落,他笑了起來,卻並沒有回答池翊音的問題。

但池翊音卻已經從顧希朝的反應上看出了什麽,篤定了自己的猜測。

從最開始聽到熟肉店大叔的話時,池翊音就已經產生了懷疑。

大叔說過,只要有人死,必定是一家人死得整整齊齊,甚至連新喪者都不放過,墓碑前也接到過邀請函,死者的屍體被砸得稀巴爛。

尤其是頭顱,已經面目全非。

池翊音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,就認定兇手與死者有仇。

或許發出邀請函的人,並不知道新喪者已經死亡的事情,他的消息有一定的滯後性。而在發覺死者已經下葬後,為了洩憤,他砸爛了死者的屍體。

猛烈擊打。

這是典型的洩憤舉動。

再加上一家人中,總是從主理一家事物的青壯年開始死亡,最後才是看起來更無辜的老人。

並且最重要的是,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死亡。

那些家庭裏的孩子們,都是在成年的時候,才會收到邀請函的“禮物”,迎來他們的死亡。

兇手始終秉持著一個重要原則——不殺孩子。

要麽是兇手有自己矛盾的道德感,要麽,就是兇手對於未成年的孩子有某些陰影和執念。

比如失去家人時,還是個九歲孩童的顧希朝。

他在挑選被邀請者,為當年之事覆仇,卻不肯讓一個孩子重覆他當年的痛苦。

冷酷之中最後的溫情。

就像是顧希朝自己,只剩下了最後一點對於人世的善意。

“你邀請的那些人,都與當年襲擊你們一家的人有關,對嗎?”

池翊音低聲道:“他們殺了你的家人,所以,你也要殺了他們的家人,不留一個。”

顧希朝雖然有些驚訝於池翊音的迅速,卻並無任何遮掩,只是含笑大大方方的承認了。

“他們當年殺掉我哥哥與妹妹的時候,可沒有因為任何原因就放過他們,與他們相比,我已經稱得上是仁慈。”

顧希朝微笑,眼神卻極冷:“流淌著罪孽的鮮血,就當歸還所有的鮮血,以懺悔罪孽。”

當顧希朝的話音落地,一直安靜的系統終於上線。

【恭喜幸存者池翊音!當前任務“稚童灼心”進度60/100,順利進入第二階段。】

【請註意,您已觸發劇情上演,倒計時十秒鐘。祝幸存者能順利在劇情中活下來。】

【倒計時開始——十,九……】

池翊音在聽到系統提示的瞬間,立刻低頭看向顧希朝。

但顧希朝卻像是對此早有預料,只微微一笑,擡手握住了池翊音持刀的那只手。

“池先生,我之前的讚美,好像只說了一半。”

顧希朝聲音輕柔,像是溫柔的落雪:“能做到這種程度,真是辛苦你了,但接下來……”

他微笑著慢慢收緊手掌,冰冷的手與池翊音肌膚相貼,冷得池翊音本能的抖了一下,感覺自己好像在與一具屍體握手。

“希望還能再見到你,池先生。”

隨著倒計時的聲音漸漸接近,顧希朝的面容也在池翊音眼前逐漸模糊遠去,像是波動破碎的水面,攪碎了所有的影像。

池翊音張了張嘴,還想要問什麽,但倒計時已經到了最後一個數字。

而在他耳邊最後的聲音,就是顧希朝的輕淺喟嘆。

“——當然,是在雪山再見。池先生一定是最美的冰雕,我對此毫無懷疑。”

池翊音的意識開始變得沈重,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,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拉向深海,任由他如何努力睜開眼想要伸手向水面,也無法再觸及水面上的世界。

於是最後,池翊音只是冷哼一聲,深深看了一眼顧希朝,要將這張臉刻在腦海一般。

隨即,便任由自己墜向意識的深海。

而顧希朝看著空蕩蕩的客廳,原本矗立在他身邊的那些血肉怪物,也全都像是融化了的草莓冰淇淋,在地面上化作一灘碎肉血水,又慢慢消失。

“我大概知道你會喜歡他的原因了,黎,他就像是……顛倒了的你。”

顧希朝斂眸輕笑,看著自己沒有一絲溫度的冷白手掌。

“但是看來很抱歉,這一次,我要奪人所愛了。就算他發現了真相的一角,那又如何呢?有些真相,從來不應該去探尋,惡由人做,卻已經是非人的領域。”

“池翊音,註定有去無回。”

他的聲音很低,像是在自言自語:“世界沒關心過我,我便也做一面鏡子,不去關心世界……這才算得上是公平。”

顧希朝的聲音散落在空氣中,卻並沒有得到回應。

當他擡頭向上望去,才恍然發現——

黎司君,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。

【我不懂。】

系統的機械音一板一眼:【您既然喜愛幸存者池翊音,為何還會讓他進入威脅的進程?】

【他已經走得太遠,進入了副本的核心。如果再深入,以目前對池翊音的數據搜集分析來看,他有39.78%的可能,發現C級副本的底層邏輯,甚至有3.66%的可能發現副本核心的真相。】

系統不明白:【如果您真的喜愛他,那您為何不保護他?】

黎司君單手插兜,世界在他腳下變成斑斕的色塊,空氣恍若一塊塊透明磚石,壘在他的腳下,又好像是伸手便能拂開的水流,任由他穿行無阻。

“不懂也沒關系,你沒那個腦子。”

他漫不經心的道:“我也沒指望你能懂些什麽,不必強求自己。”

系統:【…………】

它覺得自己的代碼要暴.動了,但想了想……打不過。

算了,它是善良的好人,從不在乎別人的評價。

【那您現在,是要去救幸存者池翊音嗎?】

系統再度開口,想要挽回剛剛的失誤,篤定道:【在副本核心顧希朝附近救回池翊音,會幹擾副本的完整程度,所以……】

“你最好還是維修一下,既然腦容量已經很小了,就不要去思考超過你能力極限的事情。”

黎司君呵笑了一聲:“還是說,你該報廢了。”

系統沒想到自己再度的猜測也錯了,電流紊亂了幾秒後,徹底不敢說話了。

但黎司君卻反而站定了腳步,垂著眼睫似乎在想著什麽,良久,才重新邁開腳步。

“如果他無法通關,那他便沒有探尋真相的資格。這條路上曾有很多人試圖一行,包括她也如此。但同樣,死在途中的人數不勝數。”

“有勇無謀,或者實力不足以支撐野心的……最後都不過變成一捧灰燼,塵歸塵,土歸土。”①

“池翊音若也是如此,那他並無讓我降臨的資格,而當承受神失望的怒火。”

黎司君那雙金棕色的眼眸很冷。

“而如果池翊音成功通關,他並不需要我來救。”

“註定會成為蒼鷹的雛鳥,無需其他人的憐憫呵護,他當有更廣闊的天地。”

所以池翊音,你會是哪一種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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